第一节 病人龙海峰
看我和谭晓菲走进房间,他却坐在了柔软的海绵床铺上,露出一副安逸的神色。仿佛我们进来,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。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越过谭晓菲盯着我看,让我觉得很不自然,这是要用目光穿透我吗?他居然先开口了。 “你是谁?” 谭晓菲想替我解释,我觉得没必要。“我是新来的,我叫于洋。“ 他往里坐了坐,背脊靠在墙壁上。床的位置正好挨着墙壁,他双手交叉搭在肩膀上,一副很装逼的表情。“我说看你怎么面生,原来是个菜鸟兵。“ 虽然他说话让人很不舒服,但我也必须接受,的确是新来的菜鸟兵。我对他露出职业的微笑,有些尴尬难堪。谭晓菲让保安从外面弄来两把椅子,一个让我坐,一个她自己坐。 “俞同志,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。我问为主,你先听着。“ 她从衣兜内掏出一个黑色本子,封面别着根圆珠笔,把这套东西交给我。”会速记吧?“ 我点点头,明白她的意思。“类似病人访谈记录?” “是的,摘重点记就成。如果记忆好,都装脑子里也成。应该给你申请录音笔的,可上午一忙给忘了。等事后,我去设备科填表申请吧。” 我貌似只能说:“好吧。” 23号病人听着有点不耐烦了。“菜鸟兵,先练练业务再出来。不必逞什么强,让你领导这么操心。” 我心里这个不爽,这真是有精神问题的病人啊!说话都这么不招人喜欢。可我必须得谦虚谨慎,这是一名医生该有的姿态吗?这世道都是病人听医生的,哪怕实习医生。这感觉像老子训儿子,可我对他还能保持微笑。这也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,老师交给我们的。他神经,你就不能被传染。之所以精神科大夫最后疯掉,就是被病人“感染”导致的, 这可不是笑话。 “龙海峰,我看过你的病例,护士的记录是你的叙述。你现在觉得怎样?“谭晓菲进入了工作访谈,我也拿起了笔翻开本准备做记录。我看到男人的脸色泛起了一丝朱红,有些醉酒后的面相。 “非常好!好的很啊! ” 我快速记录着对话。谭晓菲接着问:“怎么好呢?” “我在梦里是个杀手,我恨的人都在里面。我可以杀掉他们,不受法律约束啊!这难道不好吗?” “你可以在自己梦境里为所欲为吗?“ 他点了点头。 “你都干掉了谁?“ “我不喜欢的人,每次做梦都不一样。有同事、朋友、领导、甚至是家人。如果你让我不喜欢了,也可以有你。“这男人说完话,冲着谭晓菲开始傻笑,大门牙都露了出来,上面因长期抽烟滋生着黄色牙斑。我顿时,有种想拿本子拍呀脑壳的冲动。但被谭晓菲冰冷的眼神压制住了,她示意我好好记笔记,别开小差儿。 “现实中,这些人也遭你恨吗?“ 男人猛烈的点头,表示认同。 “有人指使你吗?“ “你说在梦里?“ “对。“ “我不知道。“ “试着想想呢?“ 我觉得话题越来越有意思了,我的手握住笔不停地在本子上疯狂记录着。谭晓菲应该对我的工作态度比较满意,因为我看见她在对我笑。 男人把头往墙上靠了靠,露出一副思考的样子,这动作我以为他要用后脑勺撞墙呢! “想不起来。“ “你能回忆起梦里都做了什么事吗?请具体点?“ “找到不喜欢的那些人,用各种武器干掉了他们。我是杀手嘛,所以剑、 戟、斧、钺、钩、叉都样样精通。“ 我听了觉得真搞笑,把自己当武林大侠了,你倒没把自己当杨子荣了! 谭晓菲听后,故意表现出惊愕的样子。“呦,还是古代侠客用的家伙儿呢?“ “这只是比喻,比喻你不懂吗?“ “那也要恰当。“ 男人看谭晓菲如此认真的样子,有点不耐烦了。他大手一挥,像轰耳边的苍蝇。“嗯,我用的就是匕首和枪械。“ “你跟他们有多大仇恨,至于这样?“ “现实中的确有些过节。“ “能给透露透露吗?“ “说说也无妨。同事跟我一个部门,总是成天跟我较劲。自己岁数不大,能力不成吧,心机却不小。老给我穿小鞋,给领导那去打小报告。把我在公司的正面形象全都搅合黄了;领导呢?不加思考,态度模棱两可,对她的行为不问不纠,不作为吧,还竟找我茬;朋友是去年借我钱,到现在还没还,打电话从来不接;我的家人老叔呢?跟我爸因房产的事闹纠纷。“ 谭晓菲听明白了,这些人跟自己都有点情绪上的不对付。他产生了报复心理,藏在心里久了,开始转化到梦境里,在里面肆意虐杀,就像他自己说的,梦境里不会受到法律制裁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梦里就可以随便杀人吗?我心里突然产生了疑问,梦境有那么灵吗? 需不需要接着往下问呢? “我听懂得你的意思了,你认为他们都辜负了你,甚至是欺负你了?“ “嗯,你问的很好。“ “你没有先自己检讨吗?“ “我没错, 我检讨什么我?“ 谭晓菲被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。“好吧,那按你说的咱们往下推一推。你在梦里杀了这些你不喜欢的人,有没有想过?回到现实中,梦里的受害者会变成什么样吗?“ “我在这关着,肯定不知道。医生,你到底想问什么?我没弄明白。“ “你能说出受害者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?“ “可以,都在我的手机里。难道你怕他们都真死了?“ “好了,这事你就别管了。我和于同学可以查出来。”谭晓菲此刻又瞥了我一眼,她看到本子上写满了好几篇密密麻麻的访谈记录,这些算是治疗资料,也需要好好保存。 “几点了?” 男人把头转向我的方向,这显然是在问我,但表情却比较欠揍。我看了一眼从塞班岛花了100美元买的防水手表,故作镇静的回答:“龙先生,我的手表停了。非常抱歉!“ “10点半了,怎么了?“ “我想你们该问完了吧?“ “龙先生,我认为您的病情还是有‘节点’的,需要来治疗室进一步治疗。“ “医生都愿意把病人的病说的很严重,我做梦的时候, 感觉自己就是王者归来,太有意思了。” “你看,这就是问题所在。通常来讲,做梦的人犹如喝多的人,已经高了,却从不说出来。还感觉良好,你现在就是这个状况。只是你不觉得?” “反正梦里是另外一个我,不受约束,想杀谁就动手,不用考虑那么多。” “梦醒后,你敢跟梦里一样吗?” 他陷入了沉思,没有马上作答。这就对了,他能思考,就说明回归到现实是理智的。“不确定,起码不能杀人,因为那是违法的。梦里没有法律,像行尸走肉的僵尸世界。没有法则和金钱,适者生存。” “你喜欢看美剧?” “一般晚上会看。” “尝试在梦里打造过僵尸的世界?你崇拜那个世界?” “不,不,不。我不崇拜,我是比喻梦境里的世界,可以为所欲为。不过?” “不过什么?” “没什么。” “这就是你的‘节点’,你发现不了?只有我发现了。” 我有点耐不住性子,在一帮拉了晓菲一把。“什么是‘节点’?“ “别说话,先记下来。等谈话结束,我自然告诉你。“ “你还有话要说吗?“谭晓菲问23号病人。 他摇了摇头。 “于洋,带着东西跟我走吧。今天的谈话结束了,我们会制定一个 ——“ 谭晓菲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龙海峰生生打断了。“别费劲了,我觉得自己好的很。不久后,家人就来接我。我就要出院了,我迫不及待的想出去看看我讨厌的那些人什么下场。“ 晓菲没有再回答他,站起身,拿着折叠椅和我一块走出了23号房间。临出门前,我没好意的瞥了他一眼,一副男神的高姿态,我不懂他的高傲用什么来支撑? 跟着谭晓菲走出了暗淡的地下“囚笼“,这个词是我的专有名词,研究所的人管地下那些房间叫病房,要是较真呢?顶多前面加上”特殊“两个字。出走地下室,见到阳光,我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。仿佛天都是我的了,我看晓菲的脸却很严肃。刚要问点什么,她却先开口了,话头比较谦虚,我爱听。 “抱歉,于洋同志。今天你第一天上班,所以跟病人谈话的活儿,我就来了。也算是带带你,下回你自己来问话。但是我得提醒你,你这脾气有点冲,如果是我。只问我该问的,他们能进病房来。就说明精神方面有别于常人。“ “什么是‘节点’?“ 我又问了一遍。 “话术,专业词汇。就是有问题的地方,用文学比喻就类似‘败笔’的意思。“ “他的‘节点’在哪?“ “我也只是比喻,他的问题可不是败笔那么简单!“ 我真是个菜鸟,通过话疗就能知道大概了。她是如何做到的呢?我上去追问她。“ 他说什么了,你就判断他的问题没那么简单? ” “回到睡眠科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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